《声音》校园短视频剧本
[幕启]
[女在缓慢地舞蹈,努力表现出自己身体优美和感性的一面。男在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比如敲打一条方凳或者一个木箱。为了演出效果起见,敲打时最好不发出声音来。男做别的动作也可以,但同样必须是持续、反复、毫无意义的动作。在整个演出过程中,一有可能他就赶紧去做这件事。]
女:听!
(停顿)
女:你听!
(男继续敲打——假如他一开始就做这件事的话。)
女:你听见了吗?
男:唔。
女:你就不能停一下吗?真是烦死了!
(走过去夺下他的工具)
男:(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女:我叫你停下来。
男:你怎么了?
女:我不怎么,我就是烦死了。老敲老敲!
男:我这是在工作。
女:我知道你是在工作,可我就是烦死了你的工作。你就不能停一会不工作吗?
男:人不能不工作。
女:为什么?
男:这个道理连小孩都懂。
女:可我偏偏不懂。喂,到底是什么道理,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男:如果不工作--。算了,别扯那些了。来,给我。
女:不给。
男:给我。
女:不!
男:给我你听到没有?
女:(娇媚地)哼,哼哼。
男:别闹了,给我吧。(男抢工具,女躲闪)
好吧,好吧好吧,听你的,停一会。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女:我叫你听。
男:听?听什么?
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男:不知道是什么你还听?
女:难道一定要知道是什么才能听吗?你头一次听见狮子吼的时候,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男:我当然知道,那是--狮子。
女:(饶有兴趣地)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男:我看见的。我看见它在吼。(学狮子)嗷嗷嗷--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女:可怜的狮子。
男:当然可怜。关在笼子里嘛。不过,要是不把它关在笼子里,可怜的就是我了。你刚才听见狮子吼?
女:没有。不是。是一种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男:那你就别听它了。那是没有意义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半点都没有。毫无意义。
女: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什么才叫做有意义?
男: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没有意义,这个道理很简单。所以,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你首先做的事情,本来也还有一点意义--虽然意义不大,但是你一开始听,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你知道你在听什么,那么,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总算还是有一点点意义。你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去听,我问你,那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女:有些意义是讲不清楚的。
男:讲不清楚的东西就没有意义。有意义的东西就能讲清楚。这又是一个简单的道理。
女:也有不简单的道理。不简单的道理也是道理。(兴奋地)你听!又来了!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男:我听到你说(轻轻地)‘--听’。
女:然后呢?
男:然后--然后--,(趁女不备夺下工具),然后--(接着敲打。)
女:你真是没救了。除了你的工作,世界上就再没有别的事情能引起你注意了吗?
男:谁说的?不是还有你吗?
女:我不需要你注意。你注意自己好了。
男:我注意自己的方法就是工作。我注意你的方法也是一种工作,当然,那是一种更有意思的工作。你不觉得我工作得很有成效吗?
女:呸!
男:你不承认不行。我是个出色的工作者。不管是你还是这个东西,都是我的工作对象。实际上整个世界都可以成为我工作的对象。我为我的工作骄傲,我为我是个工作者而骄傲。没有谁能够剥夺我工作的权利。(吟哦)人有--工作的--权利。
女:说得真好,“有工作的权利”,你还有别的什么权利吗?
男:一个人如果有工作的权利,他就再不需要别的什么权利。吃饭不也是一种工作吗?睡觉当然也是一种工作。走路坐车聊天看电视,这都是我的工作。世界上的一切行为都是工作。这么多的工作还不够你忙的吗?你还需要什么?如果不工作,你能干什么?
女:听。
男:听?
女:对,听。还有,看。
男:还有呢?
女:闻。感觉。体验。
男:虚无主义!
女:就是虚无主义。我就喜欢虚无主义。我希望什么工作也没有。
男:那也是一种工作,而且是一种很艰苦的工作。你知道那有多难受吗?你现在想说话,这就是一种明显的工作欲望。你阻挠我工作,这就更加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工作。人是一种工作着的工作动物。
女:只有你这种工作动物才会有这种工作动物哲学。
男:你这句话毫无意义,是同义反复。
女:你那句就不是?
男:我那句当然不是。我那句话的意思是,第一,人是动物,第二,人是工作动物,第三,人是工作着的工作动物。
女:可我实在看不出你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工作。
男:看不出是什么工作没有关系。退一步说,就算这不是一种什么工作也没有关系,只要看起来好像是一种工作就行了。哪怕是一种非工作,也比你这样不工作好得多。
女:好在哪里?
男:好在能形成工作的习惯。有了这种工作习惯,人就会习惯任何工作,不管那到底是什么工作。最后,哪怕是不需要工作的时候,人也会渴望工作。这是人的升华。
女:我觉得这是人的堕落。
男: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劳动创造了人。
女:以前也许是的。但是以后这句话也许要改一改了。劳动毁灭了人。
男:不会。过去的劳动创造了现在的人,现在的劳动会创造出未来的人。劳动把猴子变成了人,同样,劳动也会把人变成超人。
女:所以说还是劳动毁灭了人。
男:不对。超人也还是人,那是一种全新类型的人。
女:新到什么程度?不会再像猴子吧?
男:我想不会。我想,大概,基本上就是你这种模样吧。
女:我没有那种光荣。我的脑袋不够大。
男:你的某些地方还是够大的。
女:呸!不过我看你的超人除了脑袋比较大,其他什么都会比较小,人大概也会比较矮,因为这样比较经济,符合你们的现实主义逻辑。你们的现实主义要求尽量去掉一切多余的东西,比如说,美就是多余的东西,所以你们的超人大概也不美。
男:你的推断有一定的道理,除非我们能发现美到底有什么用。不过,这也可能是一个立场不同的问题。现在的人可能觉得那种样子不美,但是超人们自己肯定会觉得他们是很美的。这就好比说,猴子肯定觉得人难看得要命,但是人不会这样看。所谓美,就是有用,就是实用。所以到了那时候,最美的形象,我估计,是一个巨大的,光溜溜的脑袋。
女:有多大?
男:不能小于脸盆。
女:那可实在是美得不可思议!好,继续你的工作吧,我可不敢剥夺你进化成超人的权利。希望过几分钟我再看见你的时候,你的脑袋又大了一点。
(男继续敲打。女抱着手不安地走来走去,自言自语)
那到底是什么呢?我一定要听清楚。我去那边。那边可能听得清楚一点。
(走到舞台侧边。听。静场。)
(女回到舞台中间)
女:这次我真的听见了!
男:(叹气)小姐,有的人一辈子都听见神在对他们讲话,其实,那不过是耳鸣。
女:对,你讲得太对了,我听见的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声音。也许到下一次我会听见外星人对我说话。
男:我一点都不怀疑你具备这种能力。
女:我会听见外星人对我说:“埋头工作去吧,你这个工作动物!”我倒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一个工作动物。
男:好,既然你真的想知道答案,我就给你一个真真正正的答案--我不谈什么哲学。答案很简单。从我个人来说,如果我不工作,我就会饿死。从大家来说,如果大家都不工作,大家都会饿死。
女:对了,一个怕饿死的社会。一个人奋斗一辈子达到的最高成就就是不饿死,人类奋斗一万年最后实现的理想就是不饿死。
男:你不要吃饭吗?
女:我要吃饭。但是我也只是要吃饭而已。但是托你们这些现实主义者的福,吃饭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困难了。
男: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简单的饭,也永远不可能有简单的饭,这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简单真理。没有一个人能够向这个真理挑战,除非他不用吃饭。
女:但是那也用不着把吃饭的过程变得越来越间接,到最后好像不是为了吃饭似的。
男:不管是什么样的饭,既然你要吃饭,你就必须工作,要不然,你就要靠别人来养活你。这是不道德的,对吧?所以你的这种游手好闲的感觉主义是不道德的,是剥削阶级的观点。实际上剥削也是一种工作,而且还是一种更高级、更复杂、更有价值的工作。你如果连剥削的工作也不愿意做,那你就真的只能等着做饿死的工作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反对工作是不道德的,是不现实的,是荒谬的和非常荒谬的和绝对荒谬的。
女:既然你已经讲了这么多真真正正的道理,我也来讲几句吧。我不反对工作。我反对的只是不停地工作。我反对的是那种急急忙忙把什么都从地底下挖出来,急急忙忙制造出一些也许我们根本用不着的东西,胡乱用一阵子,然后就急急忙忙把它们扔掉,然后又从地底下去挖,然后又--,然后又--,又--。我反对的只是这种荒谬的工作。我反对的只是,一方面,代替人劳动的机器越来越先进,另一方面,人反而越来越忙。忙来忙去又是为了去买一些节约时间的东西、买一些根本没有时间去用的东西回来,然后把节约下来的时间又去生产这样一些节约时间的东西和根本没有时间用的东西。我反对的只是这种无休无止的疯狂加速。我从根本上反对你们那种把工作当成人的最高价值的机器人价值观。
男:反对无效。
女:为什么?
男:因为机器在运转。
(稍长的停顿)
女:对啊,机器在运转,机器在运转,它不但每天都在运转,而且每天都在加速运转,速度越来越接近光速,但人们还嫌它不够快。我问你,到底要那么快干什么?
男:要是我们不那么快的话,人家就会比我们更快,我们的公司就要倒闭,我们就要失业,失业了就要饿死。
女:机器运转得越快,人就越容易饿死,你一点都不觉得这很荒谬吗?你听说过那个故事吗?
男:讲来听听。
女:(朗诵)
妈妈
我们家为什么这么冷
--因为没有煤了
为什么没有煤了
--因为没有钱了
为什么没有钱了
--因为爸爸失业了
爸爸为什么失业了
--因为煤太多了
(停顿)
男:听起来挺悲惨的。不过你不用担心,煤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核动力时代。
女:接着呢?
男:接着是纳米时代。到那时候每一种材料都可以成为动力。到那时候,你们家的瓷碗就跟钢铁一样结实。
女:跟钢铁一样有什么好处?我就喜欢瓷碗象瓷碗一样,掉在地上就摔得粉碎。要是跟钢铁一样结实,那干吗不用钢铁来做碗?
男:不不不。到那时侯钢铁就像丝绸一样柔软,可以用来做衣服。你想一想,你们这些姑娘们每个人都穿一身钢铁衣服,那该有多棒!当然,(对观众),我希望那是透明的。
女:那丝绸呢?
男:丝绸就像陶瓷一样脆,可以用来做花瓶。花瓶里面可以插上用沙子提炼出来的东西做成的鲜花。鲜花上面飞舞着电子蜜蜂。电子蜜蜂可以酿造出一种电子神经药物。电子神经药物可以刺激机器的生产积极性--
女:最后呢?
男:最后,我估计,到最后,机器就可以生产出一种比钢铁坚固一万倍的陶瓷来。你想一想,那种碗该多棒!同时,钢铁也就比丝绸柔软一万倍。比你柔软得多。
女:那好吧,到那个时候,让柔软的钢铁姑娘来陪你好了。
男:我是有这个考虑。至少,钢铁姑娘不会对我说:“不!”。当然,也可以安装一种程序,要她偶尔跟我唱唱反调,增加一点情趣。
女:而且钢铁姑娘不会变老。
男:也可以让它变老--如果我们希望她变老的话。
女:你还可以多买几个。
男:完全可以。
女:白皮肤的,黑皮肤的,黄皮肤的,棕色皮肤的,灰色皮肤的,金色皮肤的,绿色、塑料、仿牛皮皮肤的。
男:完全可以。最后还可以加一个,变色的。想要什么颜色就会有什么颜色。只要说一声就行了。可能说都不要说,我一转念头,她就知道了,主动变成了我喜欢的那种颜色。
女:那是新产品。
男:当然。
女:脑袋很大,能够唤起你的美感和性冲动。
男:毫无疑问。
女:名字叫变色龙。
男: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女:不过比较贵。
男:新产品嘛,当然要贵一点,因为这个钢铁姑娘已经跟真人没有任何区别了,需要很高的研制费用。不过过一阵子就会降价的。
女:所以你就必须更加拼命的工作,好赚更多的钱,买更多的更好的钢铁姑娘回来陪你。你还要一间很大的屋子,存放这些钢铁姑娘,这又需要更多的钱。可我就是不明白,既然有真正的姑娘,你们还去制造这些象真人的钢铁姑娘干什么?
男:为了让我们有工作可干啊。因为我本人就是在那家制造钢铁姑娘的公司上班。为了让我们有活干,我们就必须去购买很多钢铁姑娘,造成旺盛的需求,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必要制造更多的钢铁姑娘了。我们还要不断地裁减工人,减低成本,要不然我们厂就会被别的钢铁姑娘公司挤垮。总而言之,我们要不断努力,跟上机器进步的速度。
女: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急促地)你听!又来了!(男继续敲打)
你听啊!真的!你就认真听一次好不好?只要一次!(拖起男。男只好跟女一起听。)
男:疑神疑鬼!哪有什么声音?如果有一种声音,那我肯定可以听到,如果我没有听到,那就证明根本没有什么声音。
女:那可不一定。你没有听到的声音不一定就是不存在的声音。
男:我是聋子吗?
女:你不是聋子,但是你听见的只是你愿意听见的声音。如果我不客气的话,我可以说,--
男:说啊。
女:你听见的只是你听得懂的声音。
男:这就对了。听不懂的为什么要去听?
女:因为它就要来了。你不听懂它也不行。
男:你别再发神经病了好不好。我要去工作了。
(敲打,然后抬起头,对观众)
我是个现实主义者。现实主义者的基本原则是,绝对不去关心那些不值得关心的东西。
声音?声音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经理的声音!
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在一个现实主义的世界里,只有现实主义者才能生存下去。
(继续敲打,直至剧终)
女: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不会。我刚才明明听到了。
(停顿)
我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我也听见过一种声音。我只听见过一次,但是印象很深。我记得我当时问:“妈妈,这是什么声音?”妈妈说:“哪有什么声音!小孩子,哪来那么多的问题!”但是我当时是真的听到了那种声音。这么多年来,那种声音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面。我一直在想,这种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什么意思呢?
有时候,我觉得那种声音非常感人,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在一个九月的黄昏里,我一个人在野外散步,四周的景物渐渐沉入暮色之中,忽然,我听见远远传来的钟声。钟声是那么悠扬,那么飘渺,钟声把我的思绪带到了很远很远的远方。我觉得全身都受到了感动,我感动得差点要哭起来了。我觉得黄昏中的斜阳啊,树啊,草啊,小路啊,野花啊,也全都在陪着我一起感动。
(停顿)
但也有的时候,我想起那种声音来,又感到非常害怕。我就好像是听见了山崩地裂的声音。我听见风在哭泣,烈火在燃烧,鬼魂在合唱。
(停顿)
我知道那种声音就要来了。是什么我还不知道,可我知道它就要来了。它现在还没有正式登场,但它已经在天边出现,象隐隐的雷声,远远地就能让人感觉到它的巨大的威力。我不骗你,我真的已经听见了。我已经感觉到了。它就要,就要来了!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不管我们有没有做好准备,我们都必须迎接它的降临。
(停顿)
也好,就让它来吧。
(稍长的停顿)
(极轻声)难道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听见那种声音吗?
(长久的停顿。这时绝对禁止鼓掌。违反者开除学籍。)
一种声音出现
可以通过三种方式来实现这一效果。
第一种方式是:猛然发出一种巨大的声响,响得可以震破观众的耳膜,同时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和强烈的金属性闪光,象是一次爆炸和一座大楼的突然倒塌。最好让观众产生舞台和剧场突然倒塌的错觉,让他们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注意安全,别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了)。
第二种方式是:一声沉闷的钟声。不太响,很有节制,但有穿透力。
第三种方式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声音。
[幕落]
[灯灭。漆黑。一直保持到所有观众走出剧场。加强最后的效果。让惊慌的局面更加严重。或者让钟声在黑暗中余音袅袅。或者,如果本来就没有出现什么声音的话,让观众在黑暗中听见散场时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嘈杂声。]
[剧终]